历史完结
正是因为收到了伊川的来信,他在肃州作战已一年有余,对李意如十分想念。战事顺利,他...这回从吐蕃往肃州去,正是因为收到了伊川的来信,他在肃州作战已一年有余,对李意如十分想念。战事顺利,他便派了贴身侍卫葛尔护送她过来。她怎会不去?她做梦都想跨过玉门关。...
状态:完结 作者:李宣宁萧且随 2.08万字更新:2025-02-09 15:23:5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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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##这回从吐蕃往肃州去,正是因为收到了伊川的来信,他在肃州作战已一年有余,对李意如十分想念。战事顺利,他便派了贴身侍卫葛尔护送她过来。她怎会不去?她做梦都想跨过玉门...
大魏承宣五年,三月初九。
荆西的气候不同于长安,冬末春初的时候了,也没几个晴好的天。
大雪时断时续地下,寒风呼啸着,裹挟着陇西的黄沙滚石一同横扫过来,让身经百战的吐蕃战马也寸步难行。
马车又慢了下来。
右侧骑马并辔的金甲侍卫低声与驾车的两个胡人汉子嘀咕了两声,拍马靠近了车牍,用夹生的汉话喊道,“夫人!风越来越大了,只恐沙石惊马,咱们得找个地方躲避,今日大概是不能到肃州了。”
这么几句话的功夫,葛尔就在冷风中吃了一嘴冰渣,他浓密的眉头紧皱,立即就想大声地呸出去。
可一想到将军反复叮嘱过,在夫人面前不能举止粗鲁,他只好垂下脑袋,张嘴让冰渣自行落在地上。
未几,厚厚的羊毛毡帘轻轻掀开,绑着长辫的圆脸侍女从窗牍探出了脑袋。
风雪真大啊,侍女巴果眯着眼睛前后看了看,将一袋温热的古楼子递给葛尔,用吐蕃话回道,“夫人点头了,天色也不早,咱们找个能避风雪、能生火的地方过一夜吧,喏,夫人拿的,你们先吃些,垫垫肚子。等到了地方,咱们煮酒取暖。”
葛尔低头看着手上的羊肉饼,咧开嘴笑了,大声喊了一声“谢过夫人”,他一抹面上的霜雪,提着纸袋高吼一声,“都来!”
其余八个侍卫们齐声高吼,一拥而上,一个接一个地将饼分食了。
巴果小姑娘不满瞪了他们一眼,“小声些,别吓着夫人。”
她又转向荒芜无垠的平原,问道,“这附近有能躲避的地方么?”
荆西、吐蕃联军与大魏在陇右道来来回回打了三四年了,肃州、甘州、凉州屡遭战火,几近空城。
此处位于玉门关与肃州之间的荒原中,举目所望皆是虚无的白,毫无遮挡。
葛尔小心把饼放进怀里,点头道,“前年我与将军曾逃——”他猛地住口,险些咬了舌头,想起夫人听不懂蕃语,又呵呵一笑。
他放低了声音说道,“四年前魏贼大军压至肃州,荆西王曾让将军与我在附近勘察敌情,那魏廷的宁王龟孙十分了得,单骑一人就把咱们给逮住了,硬是折磨了三天三夜,才让咱们找着机会逃了出来,那时咱们铆足了劲往西边跑啊,总算逃到浑谷山东边,离这儿不远,正有个藏菜的大地窖。容下十来个人不成问题。”
巴果点点头,说道,“那好,咱们抓紧过去!”
羊毛毡毯一落下,便将喧嚣的狂风与大雪一并隔绝在外。车里点着盏昏暗的油灯,隐约照见榻上正倚着的一个身量纤弱女子。
她作魏人打扮,梳着留仙双髻,著青白间色绫罗襦裙,盈盈一握的腰间配着一串儿透亮的铜板,一看就是经常拿在手上把弄赏玩。
与周遭番人深邃的轮廓不同,她的眉目寡淡清秀,肤色如瓷。巴果每次看见她,总想起焉支山上开得正好的雪莲。
只是…
巴果看着她的眼睛,默默地叹了口气。
传闻这位意夫人本是荆西王的妃子,可荆西王贪恋权势,为了拉拢各方豪杰,屡次将她送出。
四年前,吐蕃伊川王子也对她一见倾心,为得到她,答应对荆西称臣十年,联接军队,共抗魏廷。
从此,陇西战火硝烟,连年不歇。
人人都说意夫人红颜祸水,可巴果知道,意夫人目不能视,口不能言,平日里做得最多的事不过就是数一数大魏铜板,或者听听将军给她念书罢了,何来祸水之说。
巴果出生低贱,本是不配在内宫里伺候,但在吐蕃,懂汉语的姑娘不多,巴果能听得明白、说得流畅,就被安排在意夫人这里照顾起居。
“夫人…”巴果唤了一声,那女子微微转过头来,目光却依然虚无地望着某处,眸子里的泠泠水光无半分波动。
想着刚才葛尔说的是番语,巴果便又对她说道,“夫人,葛尔说附近有一个菜窖能够暂避风雪,咱们现在就要过去。”
李意如点头表示知道,左手又不自觉地按住了腰上轻轻晃动的的佩饰。
四年以来,这串偶然得来的铜板简直成为了她继续好好活下去的一切支撑。
伊川赞布从不和她说大魏的事,她没有任何途径能知道如今的局势。
周围只有巴果和葛尔能讲汉话,可他们都是伊川的人,且都识不得汉字,无法深度交流。
所以当她第一回在这圆圆的铜板上抚到“承宣通宝”四字之时,那颗沉寂已久的心脏猛地被攥紧,滚烫的血液从胸腔中直冲颅顶,继而奔涌至四肢百骸,烧得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。
承宣,承宣!大魏如今的年号竟是承宣!
三百年前,大魏经历了一场吐蕃(西)、突厥(北)与南诏(南)三族共同入侵的危局,战事平定之后,魏廷在荆西、幽州和岭南三州设置都护府,将在战事中有功的将士设为大节度使,抵抗外族入侵,且全权管理州内事宜。
为表忠心,也为制衡,大节度使需把嫡长子送入长安,封为世子,与大魏皇子们共同受教喻德。
荆西楚家的长子楚鄀去岁病亡,于是嫡次子楚郢十七赴长安为质。
楚郢相貌出众,仪态上佳,李意如对他生情。十五及笄那年便向父皇请旨,令荆西世子楚郢尚主。
两人蜜里调油地在公主府生活了一年,便传来荆西节度使病重的消息。为免楚郢成为弃子,两人策划了一场假孕。
十个月后,他们留下“孩子”为质,同赴荆西。
只是好景不长,荆西节度使的儿孙众多,楚郢回来之后不甚受到重视,令他非常惶恐。
两年后,楚郢和李意如依旧没有孩子,他便不顾李意如的反对,纳了两个媵妾。
同年,荆西节度使病亡,为了拉拢兵权在握的二叔楚粢,楚郢亲手把她送到上府。
他给她下了狠药,可未想到公主心性坚毅,中了药竟还保持着清醒,她狠言要令楚郢付出代价,两人的关系彻底破裂。
楚郢得了兵权再无顾忌,为免公主将他所为告知大魏,他一度想杀人灭口。可他深知,倾城之貌世间难得,留着她也许会有更大的用处。
于是他对外宣称公主病弱而亡,实际却将她困在水牢,唯有宴会之时才放她出来。
就这样过了好些年,直到吐蕃主掌实权的九皇子伊川来访,以吐蕃十年不称王为代价,带走了李意如。吐蕃对荆西俯首称臣,伊川也不再称皇子,改为荆西伊川将军。
可常年不见天日的囚禁,让她双目已眇,就连说话的能力也失去了。
伊川学习了汉话,并且每天都给她念一些时下流传的大魏诗集或者话本,以期佳人再言,可直到他从磕磕巴巴口舌打结到能说得一水儿流利的长安官话,她也不曾开口过。
这回从吐蕃往肃州去,正是因为收到了伊川的来信,他在肃州作战已一年有余,对李意如十分想念。战事顺利,他便派了贴身侍卫葛尔护送她过来。
她怎会不去?她做梦都想跨过玉门关。
虽说如今荆西叛乱,可这里仍是大魏的土地。
马车上的黑色番旗猎猎作响,葛尔指挥着车队折向东侧,天色越来越深了,团密的乌云欲催,风雪几乎迷得人眼睛也睁不开。
颠簸着行了两刻钟,马车终于停了下来。巴果掀开毡帘一角,马车周围没有了侍从,只于密集的风雪中看见前方有晃动的明黄灯影几盏。
她觉得奇怪,喊一声“葛尔”,小姑娘细碎的番语没有传得很远便湮没在夜雪中。
巴果转身对李意如说,“夫人,葛尔他们好像都去前面了,我去看看吧?”
李意如微微颔首。
一阵衣物摩挲的声响,是小姑娘在穿披袄,巴果穿戴妥当,往后一看,那纤弱的女子面色依然沉静,像月牙泉终年无波无澜的泉水。
独处他乡,又身在黑暗,不怪夫人难有笑颜。巴果心中一黯,将手中暖炉小心放入薄毯,掀开帘出去了。
又不知过了多久,车厢里的风灯油芯烧到了尽头,“啪”地一声灭了,留下一缕青烟缓缓消散。
有人掀开了帘子进来了,他带进来一种陌生的气味,清冽如雪,也有些像龙泉府的橡果。
片刻,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覆在了李意如的手上,他的手很暖,也有茧,轻轻摩挲着,有些惬意舒适。
大概是伊川赞布出城来接她了?除了他,葛尔不会让别的男人进到马车里来。李意如微笑,反握住那双手。
那男子手下一顿,胸中翻滚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,唇角却勾起了嘲味十足的笑容,他只哼笑出声,眼前的人儿听了便面色皆白,急欲收手回去。
他紧紧地钳住她的手,冷笑道,“怎么,伊川握得,本王便握不得?珠珠,多年未见,别来无恙?”
楚郢!
人生中最不堪的记忆如海浪拍岸,累世经年的悔与恨狠狠地冲荡着她的七魂六魄,她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气力,挣脱了他的手,抽出了鬓间的玉簪刺了过去。
楚郢颇为意外,一时躲闪不急,手背被划出一条血痕,他闷哼一声,挥手去抢那利器。
李意如似有察觉,她迅速后退,清瘦的背脊紧贴在车厢玉板上。
她的胸膛因愤恨而剧烈地起伏着,可一面又冷静暗忖,楚郢敢在马车上这样无礼,想来不止葛尔他们,连伊川也已经凶多吉少。
她眉梢微挑,那就是说,大魏要胜了。
果然,楚郢看到她的神情,不满地哼声道,“伊川赞布确已落入宁王之手,魏军兵临城下,誓要踏破玉门关,将我荆西赶尽杀绝。不过,珠珠,别高兴得太早,你知道的,我楚郢一向爱给自己留条后路。”
他的目光下落,盯在她腰间的那串铜板上,轻声细语地说,“珠珠,你已经知道了吧,魏廷如今的天子就是昔日的承江王——”
话音未落,李意如便挥起玉簪直直地往自己脖颈血脉上刺过去,楚郢早有准备,他倾身紧紧钳住了她的右腕,另一手狠狠掐住了她的两颊,说道,“先别急着死,我已经承诺了魏天子,要把你送回去呢,你若是死了,我去何处再找个亲妹妹给他?”
他喟叹一声,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,似乎陷入回忆中,“你也没想到吧,先帝十四子,竟轮到你那不争气的哥哥登临宝座,只不过他不知好歹,屡涉我荆西内政,你‘死’在荆西,他好似很不满意呢,年年都派人来祭你的坟冢,明面是祭祀,暗地却窥探,不过我也不亏,使者带来的那些金银玉器,也都一并融作长兵,握在了我荆西将士手中。”
从来无甚波澜的眸子中聚起了微茫的水雾,李意如嘴唇颤抖,昂着首尽力不让自己痛哭出声。
当年阿兄就反对她随楚郢回荆西,是她一意孤行,和他大吵一架,义无反顾地走了。即使楚郢早宣称她病亡,可阿兄从未放弃过找她。
年号承宣,承江王的承,宣宁公主的宣。大魏的天子果然是他!
而楚郢所说的“送回”,只怕是让阿兄以极大的代价来交换,她怎能让楚郢如愿!
可一个被捆住双手、堵住嘴吧的盲哑之人又如何能阻挡疾驰的车轮,马车一路奔腾,正如李意如再也无法平静的心脏。
昔年最信任之人变成了如今伤她最深的人,而她呢,手不能提,肩不能挑,无缚鸡之力。任由这畜牲揉圆搓扁,为所欲为。
她恨啊,恨他的狠毒,更恨自己天真。
雷云滚滚,肃州坚硬如铁的城墙与低垂的乌团云紧密相连,天地之间黯淡得毫无缝隙。
城外,大魏的玄甲靖卫军连绵十里不绝,其巍巍之势,比那欲落不落的暴雨更加让人沉闷。吐蕃王被俘,魏军一鼓作气连破三城,将荆西残军赶至肃州,肃州城墙破损,荆西粮草有限,全线大胜本是唾手可得。
然则三日前,统军大都督却命兵将们停止进军,在城外十里扎营。荆西寒冷,夜里几乎要把人耳朵冻掉,连着三日宿在狂风呼啸的荒原,兵卒们水都不敢多喝,只怕夜里出去方便之时被冻死。
“听说那公主是楚贼的发妻,他竟以她为胁!简直畜生不如,啧啧,荆西贼子们跟着这样一个主子,还妄想能过上啥好日子?”
“就是!都说天家无情,可你们说,一个远嫁他国十年多的公主,上头还如此看重,可见咱们圣上与那楚贼不同,是个容情的。”
“那可不,荆西这鬼地方,要是我妹子在这儿受苦啊,老子拼了这条命,也得把她带回长安!”
兵卒们聚在一起烤火,絮叨着闲话,忽闻前头一片喧哗,起身去看,但见大都督领着先锋营二百精骑,往肃州方向疾驰而去了。
——
二百骑兵堪堪伫立在城墙弓箭手射程之外,为首那人金甲银鍪,正是新帝登位后封立的宁王、玄甲军首领、专事荆西战事的西境大都督。
头鍪外锋利冷冽的下颌微微昂扬,大都督横起青缨枪,直指前方,枪柄上一串儿经年褪色的赤红珠穗晃动起来,叮当作响。
他高声问道,“宣宁公主何在?”
“只要大都督信守承诺,何愁见不到公主?”
肃州破败的城门发出老旧的吱哇声,一个清瘦的白影被推了出来,她踉跄两步,扶住手中的木杖,朝外走去。
黑云压城,荒茫的昏暗中,她是唯一的亮色。
公主的步伐不紧不慢,大都督冷眼看着,可座下的白马却突然急躁起来,不停地喷着响鼻,原地腾空踏步,若不是大都督紧紧勒住了缰绳,只怕它会立即疾奔出去。
城墙上的荆西将领不耐烦,复又催促,“大都督,还在等什么呢?”
话音刚落,一只燃着火焰的弓箭从城墙上直直射下来,堪堪落在公主的裙摆,火苗如蛇吐杏子,很快攀上了她的裘披。
李意如微微一凝,玉手轻抬,解开着火的狐裘甩在了地上。
寒风吹得她裙踞蹁跹,单薄的青影直欲乘风而去。
李意如明白了,原来楚郢要的是宁王的命。她在吐蕃多年,零零碎碎听得懂一些词,这个宁王,便经常在伊川的大议会上被人咬牙切齿地提及,看样子楚郢在他手里吃了不少败仗。
楚郢放下弓,又从左右接过了燃火箭。
“大都督,请上前来!记住,缓步行之,否则公主性命难保。”
“阿叔!不可!”大都督右方传来一句稚声惊呼,副将的狐裘翻起一角,竟从里边钻出个未足十岁的孩子,稚嫩的面孔上盛满担忧,他昂着脑袋,低声说道:“阿叔,别去。”
大都督手下一顿,垂首温声说道,“他的箭射不中你阿叔的,遂儿尽可放心,看阿叔把你母亲带回来,咱们一同回长安去。”
副将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,孩子紧抿着嘴巴,眼睁睁地看着大都督催马向前。
风雪好像突然停了,否则单骑的蹄声怎会如此清晰?一下一下,很慢、很慢。
她听见金箭破空而来,而后被长.枪狠狠抵开的铮然声。
她听见兵刃没入血肉,而后马儿哀痛的嘶鸣声。
她听见大魏兵将所穿的玄铁青靴猛地落在地上的声音。
她在虚无里加快了脚步,可楚郢不是个信守承诺的人,她听见青靴稳稳地踏了三步,城墙上便有二十支火箭同时劲射而来,来人纵身挥戟,一阵衣玦冷甲翻飞的声音后,箭支参差不齐地落在地面上。
她听见魏将群情激奋,怒骂楚郢卑鄙无耻。可墙头的箭不曾停歇,青靴的脚步声变得凌乱、变得无法再向前。
她抬腿,一只箭偏在了她的前方,她堪堪行了半步又绊倒在地,额头磕了好大一个青包,李意如咬着牙,再次爬了起来。
“李宣宁!别动,我过来接你。”
宣宁?很久都没有人这样称呼她了。这是她的封号,是她的身份,也是她的荣耀。自来了荆西,她便失去了这些,再无人会喊她宣宁。
她不再是她自己,而是荆西夫人,是楚郢的一件物什,是荆西兵将的战利品,是吐蕃王的禁脔。
他的声音很年轻,也有些熟悉,从前阿兄麾下有这样一员猛将么?她想不起来了。
可她知道,大魏不能没有他。
她不能让楚郢如愿。
地上大概已经插满箭了吧,以至于她俯下身子随手就摸到了一支。它也是用阿兄送来的铁器铸成的么?如此锋利,只是轻轻抚过箭尖,白嫩的指尖轻易就破开了口子。
这样的话,应该也不会太疼吧。
“李宣宁!”他喊了三声宣宁,一声比一声高昂,一声比一声激愤,最后一句“不要”甚至扯出些撕心裂肺的痛感。
他好像比她还要痛,究竟是谁啊,会不会她从前在长安时的簇拥者?
可那时她身边那些纨绔少年,有哪个能有大都督这样的本领?
尤其是那个萧且随,不学无术的幽州质子,每日没个正形,说自己得了好马儿,日日缠着她去乐游原玩耍,结果等她真的答应,他却刚上马就脱了蹬,莫名其妙把腿都摔折了,那雪白的马儿也就顺理成章地被她暂养。
鲜血淋漓地从心口潺涌,她再支撑不住身体,失重卧倒。
她听见玄甲靖卫军整齐的蹄声奔腾而来,听见了大魏儿郎齐声哽咽的嘶吼,他们说,“杀!杀!杀!”
李意如眨眨眼,心想,这就对了,灭了荆西,杀了楚郢!
她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冰冷僵硬的怀抱,有滚烫的水滴落在她的脸上,很多人语无伦次地呜咽着,隐约听出些什么“长安”,什么“殿下”,后来甚至有人在旁边喊她“母亲”。
她何时做过母亲,只在长安那回,楚郢不知从哪里抱了一个猴儿一般的男孩给她。
她的喉间一阵猩甜,眼前也渐渐清明起来。她真的看见了一个男孩儿,稚嫩的面目,清秀的眉眼,还真的有些像她呢。
“小遂?”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,久未发声的喉咙,嘶哑又暗淡。
那男孩儿红肿着双眼,使劲儿点头。
噢,他就是楚遂?当年那个被抱来又被她抛弃的孩子,竟长得这样大了,还喊她“母亲”,她如何能担得起他这一声情真意切的呼唤,不知这些年,可有人疼他,他又是怎样长大的?
她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脸儿,可有人抢先一步紧紧地握住了她,那只手白皙修长,筋骨分明的脉络粘满了暗红的鲜血,幽莹又妖冶。
手的主人说,“宣宁,我们回去,长安还有人在等你。”
谁在等我,她抬眸望过去,那个人带着绘着饕餮纹案的银鍪,看不清面目,凌然冷冽下颌上滑落着水滴,像是汗水,也像是泪水。
“你阿兄阿嫂,还有昌平郡主、崔二娘、还有册哥儿,翠姐儿…宣宁,册哥儿今年都添了儿子了,你这个做姑姑的还不回长安看看么,杏园的花也开了,春闱的探花郎是崔家的六郎,就是当年白白胖胖的那个孩子,如今也已长成俊秀儿郎,你见了肯定不信…还有陆子彦…”
他絮絮叨叨地说着,不时拍拍她的脸让她别睡,可她的眼皮越来越重,就快睁不开了。他说了好久好久,她认识的每个人都有了归宿,可他始终没有提到那个人。
于是她问,“萧、萧且随呢?长安城仍没有姑娘肯嫁给他么?”
那人的手收紧了几分,声音艰涩得像是在苦莲子里头浸了一夜,他说,“萧世子在长安给你带孩子呢,谁肯嫁给他?你回去把遂儿带回公主府,也许他就能找着姑娘了。”
萧且随那个整日斗鸡遛狗的模样,竟还会带孩子?别给她带出个混世魔王来。李意如勾起唇角,笑道,“是么,那…我不回长安都不行了吧。”
马儿慢了下来,他拥紧了怀中的人,咬着牙缓缓将她胸前的黑羽箭镞折断。良久,他才昂首喃喃自语,“是啊,你都不回来,他如何成家?”
一道白色霹雳撕裂迷雾,照得周遭如白昼一般亮堂。密雷滚滚,迟来的骤雨终于倾盆,瓢泼大雨倾泻如注,大都督将那没有生息的人儿横抱下马,看向火光硝烟的肃州城,低低地笑了一声。
“以后就没有荆西了,小十九,咱们回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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