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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祁钰 著

武侠连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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状态:连载   作者:朱祁钰   3.42万字更新:2025-01-23 12:11:1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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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狼似虎朱祁钰汪美麟列表节选在线试读

郕王府,朱祁钰鏖战正酣。大明兵部衙门直庐中,于谦宵衣旰食,夙夜不懈。一豆灯火之下,愁容满面,原本只是微白的双鬓,只在这一两日功夫间,添了几缕霜白。为官不难,难在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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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如狼似虎朱祁钰汪美麟最新章节列表》精彩片段


郕王府,朱祁钰鏖战正酣。

大明兵部衙门直庐中,于谦宵衣旰食,夙夜不懈。

一豆灯火之下,愁容满面,原本只是微白的双鬓,只在这一两日功夫间,添了几缕霜白。

为官不难,难在恪尽职守。

值此家国危难之际,于谦更是不敢有丝毫懈怠,使出十二分精力,也要拼一个擎天玉柱。

“难啊!”于谦喟然一叹。

手中是刚统计完的京营剩余兵卒,武库存矢,京中余粮。以此单薄力量,欲抗衡气焰正盛的贼虏,不啻于以卵击石。

大明兵部,专司武官选授、征伐简练、马政驿传诸事。另有太祖皇帝所创五军都督府。二者共治大明百万雄兵。

兵部掌调兵权,何时出征,何部出征,出征何地,大明兵部管辖。

五军都督府掌统兵权,出征将领一般由五军都督府中勋贵担当,行军布阵,攻城掠地,阵斩杀敌,则由五军都督府统筹规划,类似于参谋部。

大明太祖当年废丞相,立都督府,又分都督府为五军都督府,大封天下藩王驻边,一切都是为了分权。而分权则是为了更好的集权。

六部,五军,藩王,三方互相钳制,避免一家独大。

三家又向皇帝效忠,掌三家之权,成天子一诺,谓之专权。

太祖的想法是好的,可永乐帝执行坏了。

靖难之役后,永乐帝收缴藩王兵权,养宗室如养猪,藩王无帝令不得出王府。亲手斩了三权分立的一权。

到如今大明第一战神,瓦剌特邀留学生,史上叫门天子第一人的堡宗,以一己之力葬送大明十数万精锐,顺带手将大明勋贵尽数送到列祖列宗前尽孝。三权已去其二。

至此,文官掌权已是不可逆之洪流。

只不过还有皇权高高在上,统摄九州万方。

但皇权虽大,也不过一人。

若是天子雄才伟略,如秦皇汉武唐宗宋祖,在这种大集权背景下,可创百世千秋之功。

然……大明十六帝,开国即巅峰,永乐马踏斡难河,此后是一代不如一代,偶有中兴之主,却也是治标不治本,守成已是困难,遑论开疆拓土。

……

于谦来到窗边,吸了口冷风,清醒了下头脑。

难也得办!

京中虽缺兵少粮,但京畿临省还有可用之兵,兵器火炮应天府亦有存储,但有一分胜算,便不是死局。

于谦双手作拢,往手心呵了两口热气,舒缓了下自己僵直的身子,又坐回了案牍之上。

今日朝会,殿下叫自己拿一个章程出来,得连夜写好,明日呈于殿下。

虏贼无信,和谈不过一纸空文。

南迁避祸,定毁大明百年社稷,使北方千万民众陷于贼虏之手,再起当年五胡乱华之祸。百年之后,哪怕大明收复失地,恐北地百姓再无一人识汉音。实乃毁国亡根之策,徐珵理应问斩。偏偏殿下太过仁慈,如此祸国小人,竟只是苛责几句便放过了。

于谦想到此处,眉头一索,心有怨气又无怨气。上者仁恕,总好过残暴不仁,虽放纵小人,然利天下苍生。小过大功。

于谦十九年巡抚生涯,于山西、河南看尽万民之艰,泪满衣襟。兴,百姓苦;亡,百姓苦。天下何处是安乐乡?

如今虏贼四路并进,犯甘肃,大同,宣府,辽东四境,以我大明边境数十万百姓性命钱财,肥一方游民,杀男留女,掳民为奴。贼虏之体壮乃我大明百姓血肉所养,坐下马匹之膘乃饱食我大明百姓之血而肥。若有一日,当杀尽天下漠北贼虏,以慰百万边关百姓在天之灵。

于谦于奏书上大笔写下一“战”字。

唯有一战,方显我皇明风骨。

纵使粉身碎骨,沦为贼虏口中血食,于谦不枉来此一趟人间。

此一役,当战。该以何战?

出境扫贼,迎圣驾而还。还是固守京城,等贼虏临京,一决生死。

战容易,胜却不易。

嘴上气势汹汹说一死报家国容易,但驱除鞑虏,光复汉地却是千难万难。

奏书上写一个战字容易,但写一篇战之奏书不易。

于谦笔毫沾了沾浓墨,开始奋笔疾书。

不是十胜十败之言,而是陈列事实。

臣于谦,统计京营兵卒,三大营所余兵力不足两万。披甲之卒,五千余众。营中战马,一万八千匹……

夜凉似水,于谦借着那一灯烛火,陈书己见,几经删减涂改,字字剖心之言。

醉心案首,便是连四更天的打更声都略了过去。

直到兵部衙门一名传令官急匆匆闯入直庐,单膝跪地,双手呈文书,朗声禀告道:“禀大司马。有宣府总兵杨洪八月十七夜急报。”

宣府急报?难道……难道宣府也落入贼手?

于谦登时有些头晕目眩,强撑着案边,支撑起身子,从令官手中夺下这份急报。

火漆完好,事不泄密。

拆开火漆,军报一览。

方才急火攻心的于谦此刻面如死灰,颓唐落地,身似行尸走肉,再无半分神采。

眸中泛泪,无声而落。手握军报,青筋尽绽。

语气悲怆而近死,哀其不幸却又怒其不争,以拳砸地悲鸣连连:“陛下,何至如此?何至如此?陛下乃大明社稷之君,乃天下苍生之父,何以行此逆天悖道之举。”

激动处,更是以头抢地,额间见血。唯有以肉身之痛,方可缓解心中之悲。

旁边单膝跪地的传令官不知这份奏报所言何事,但看到尚书大人悲痛至此,料想肯定遭了大难,难道宣府真被瓦剌攻破了?

于谦一口牙关几近咬碎,抹了把脸上泪涕,逼着自己强作精神,冷面下令道:“备马,本官有要事与胡尚书商谈。你去王直王尚书府上通报一声,以我之名,请王尚书来胡尚书府上一并论事。”

小卒跪地抬头犹豫道:“大司马,现才四更天,是否过早了一些?”

于谦怒目喝斥:“军国大事,何言早也?速去通报,但有差池,以延误军机论罪。”

挨了于谦一怒,那小卒这才慌忙领命而去。


双喜领着太后令谕,亲自去午门将朱祁钰车队接进了宫中。

朱祁钰为首,双喜陪侍左后侧,成敬卢忠再落二人一个身位。在四人身后则是那浩浩荡荡的车队。

锦衣卫俱身着蓝色棉袍,腰佩长刀,袖藏暗弩。

即便是押运车辆,这些锦衣卫的精神面貌也与一般锦衣卫迥然不同。

各个腰杆笔直,昂然向上。好像从骨子里就带着一股子傲然之气。

精兵都是靠钱养出来的。

跟着郕王爷,有钱是真发啊!

这千户锦衣卫中,还有200名是朱骥统领的原大汉将军。从殿前廷卫贬为普通锦衣卫,说没有怨气自然是假话。

可当昨晚,朱祁钰推着一车金银倒在众兄弟面前,以手指金银,掷地有声道:“孤与众兄弟共享富贵。军中无妻想成家者,可领王振府中女眷一名。想在京城安家而无屋者,可报之千户卢忠,但有短缺银两,由孤支借,不收毫利,按月分额偿还即可。”

发钱,发妻,发屋,这在古代,赤裸裸的养士标准。

这才是真正的既食君禄,自然一死以解君忧。

忠诚!

朱祁钰自知自己就一闲散王爷,政治力量不能说一无所有,那也是一文不值。

所以历史上的自己不得不重用于谦。

因为于谦起码占个忠字,不会行阳奉阴违之事。

只是于谦的治世水平,就朱祁钰看来,还入不了一流。

景泰朝八年执政生涯,抛开京城保卫战这件盖世奇功。其实在治世方面,于谦只能说无过,谈不上大兴之世。

无过这个评价,放在胡濙身上,那是对他的褒奖。

可放在于谦于少保这种流芳百世的人物身上,无过也是过。所以后世一般对京城保卫战大兴笔墨,而对京城保卫战之后于谦的政治生涯遮遮掩掩。

如今,天命已改。朕便是最大的治世能臣,足以遮掩于谦治世能力不足的缺陷。需要的只是能尽心竭力替自己办事的手下,于谦依旧是不二之选。

只是大明江山传承至今,积弊已久,朝堂边军士绅俱如朽木,想大治必大改。若要大改,必手握军权以防不测。

这1000锦衣卫便是他的倚仗。

北京保卫战必打,不打他这个新君就刷不够声望,这些跟随他的手下也攒不够军功升职。

借于谦改京中三大营的机会,趁机将卢忠安插进去,执掌一军,便是朱祁钰下一步的规划。

成大事者,必谋定而后动。

只可惜,自己手中能安稳落子的棋子还是太少了。就怕再出一个苦心栽培,到头来吃里扒外,扶堡宗夺门的武清侯石亨。

朱祁钰扫了眼仅在成敬卢忠之后,负责统率200卫的百户朱骥。

若如史书记载,朱骥这人倒可以提拔一下,跟于谦一样起码占个忠字。

不过还需要考察下他的能力,自己手底下有一个卢忠就够了,来两个属实是吃不消。

……

一行人穿过小半个紫禁城,来到太后殿宇慈宁宫处。

朱祁钰令众人原地待命,自己则和双喜先进宫禀报。

一入宫,便看到孙太后早已伫立于宫门外。

一袭黑金凤袍,长尾拖地,金丝绣凤,于金阳之下,熠熠生辉。

未着凤冠,只以一根金质凤簪挽青丝,莹玉耳垂悬两枚凤凰金饰,珠光宝气之色扑面而来。

浅薄脂粉,宛若素颜,朱唇娇艳,桃腮泛粉,眉梢处以一笔朱砂上挑,拉出一道赤色眼线,更显得孙太后狐媚之眸越发妖媚。

又想来考验孤?孤是顶天立地的汉子,孤胸怀大志视女色如粪土,孤……孤不敢多看。

“臣参见太后,恭请太后金安。”

“殿下,免礼。”

客套的礼节走完,朱祁钰可就没那么多拘束了。

这慈宁宫,孤也算是常客了。

兴冲冲走上前,前探着身子,伸长着脖子,跟孙太后小声汇报道:“臣给圣母献孝心来了。”

混账东西,滚远点。

孙太后脖子一缩,躲又躲不开,推又推不走,只能心中狂骂这莽夫。

好在慈宁宫中都是哀家心腹,也不怕传出什么闲话出去。

绷着脸,轻声喝斥道:“殿下,注意点礼法。”

朱祁钰有些委屈道:“圣母,此地人多嘴杂,有些话只能出我口,入你耳。”

一说起外面的车驾,孙太后好奇心立马提了起来,她也不知道这莽夫又搞出什么名堂来。

再次有违礼制,主动拉近了跟朱祁钰的距离,小声问道:“殿下,外面是何物?”

“王振的家产。”

“王振抄没的家产不是该送交国库吗?”

朱祁钰朝孙太后挑了挑眉,神色颇为得意,再次拉近了二人的距离,两人的交谈几乎是嘴咬耳姿态。

“太后放心。户部那一份,臣留好了。”

嘶!孙太后倒抽一口凉气。想不到你这莽夫还有这手段?想必是王妃或者成敬交待的吧?

在孙太后的心里,自家这憨憨傻傻的殿下又会有什么坏心思?些许手段算计,定是他人授意。

“给户部留了多少?”

朱祁钰比划出三根手指。

孙太后瞠目,不顾礼制,一把拽住郕王衮龙袍,小声喝骂道:“殿下得了失心疯?户部拿三成,哀家拿七成,要是被胡濙王直知晓,少不了要劾哀家一本。”

“他们敢!”

朱祁钰声音一下子就大了起来,滔天气焰冲天而起。

怒似伏魔金刚,威胜掌狱阎王。

你吼这么大声干嘛?孙太后狐眸狠狠一瞪,心里却受用至极。

郕王仁心近圣,唯一的禁忌只是哀家。

谁敢欺辱哀家,这莽夫便要开始发作。

胡濙、王直、于谦,尔等要感谢哀家,若无哀家尽力管控着殿下,按殿下的暴躁脾气,朝堂早已血流成河了。

孙太后心中自鸣得意,小嘴巴忍不住都翘了起来。

大明社稷要记哀家一功。

孙太后心中得意一哼,小声跟朱祁钰交流着,“你且快把宫外的金银财宝给户部送去。哀家乃一国之母,岂可行中饱私囊之奸行。”

孤就喜欢孙太后你又当婊子又立牌坊的样子。

“臣一切都准备妥当了。哪怕朝臣知晓其中猫腻,也是怪罪臣一人,但凡有人敢拉扯到太后头上,孤令他后悔来到这世上。”

看,又说混账话。

孙太后很是无奈地飘了一眼。

朱祁钰继而拱手道:“为了大明江山,太后也要受了臣这一番孝心。”


这就是陈循你嘴里的爱民如子?

朱祁钰有些想笑。但放在当下背景中,却是合情合理。

以今罪古,未免对古人太过苛刻了。

朱祁钰压下了刚才噌一下窜出来的火气,冷漠的面容也渐渐转向和颜,让高谷和陈循稍稍宽了几分心。

所谓侍君如侍虎,殿下之性格着实令人难以捉摸。

看似鲁莽,却又粗中有细,一步一官子,算尽人心。其人又十分宽和,遇人过错先从自身省,由己推人,常有仁恕之举。然遇大事,有乾纲独断之势,万万人拦阻,难改殿下之心。

奉天殿血案,本该法不责众,却因太后受了惊吓,殿下竟想杀尽朝官。

百姓抗坚壁清野之策,本该体恤民心,然殿下一言定乾坤,以强迁之。

如今又因为工饷一事,又惹得殿下变了神色。高谷跟陈循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,刑不可知,则威不可测。

高谷躬身执礼,老老实实道:“启禀殿下,陈侍郎之政是与臣一起商讨所得。臣附陈侍郎言。”

陈循扭头看了高谷一眼,面露诧色,老高,仗义啊!明知殿下发作,还肯站出来一起分担责任,君子风骨莫过如此。以后,陈循再也不说工部是六部垫底了。

朱祁钰则是不动声色,静候下文。

果不其然,高谷以一声“但是”,话锋一转。

“臣知晓以殿下之贤明,所思所想皆是圣人之道。目光之远,在千秋更在万世。臣等见殿下,如颜子见夫子,高山仰止。故请殿下为臣解惑,臣洗耳而恭听,跪地以铭记。”

艹了!陈循彻底瞠目,喃喃不敢置信地看着身边刚刚被自己引为至交的老狗。如此阿谀谄媚之言,高谷你是怎么有脸说出口的?

奸臣贼子,奴颜小人,与振狗又有何异?

我陈循耻与老狗为伍。

吭的一声,陈循直直跪下身来,一脸讨好之色,恭敬谦卑道:“还请殿下为愚臣开智。”

这封建时期的糟粕,当真如钱江之潮,源源不断地朝孤涌来。

若不是孤长在红旗下,一颗红心日月可鉴,没准还真被这封建糟粕腐蚀了。

赶紧敲打了一句:“高卿,话需从心中来,往实处走。字句浮夸处,邪念此地生。”

高谷理直气壮道:“臣之所言,字字从心,句句肺腑。见殿下如面圣。”

这封建糟粕还怪难杀的!

朱祁钰两指捻了捻两侧太阳穴,略感头疼。

都怪堡宗,养了这一朝的歪风邪气。害得孤之坚韧不拔道心都有些飘飘然。

朱祁钰也不跟高谷争论这一字一句之得失,将话题重新拉回到工饷一事。

摘下手上碧玉扳指,道:“假使这扳指便是民夫今日之工饷。孤得了工饷,肯定要去市集购买一家老小今日之口粮,是或不是?”

“殿下所言极是。”三人皆点头应和。

朱祁钰拿着这枚扳指走至陈循身前,塞进陈循手中,继续说道:“陈循若你为卖粮小贩,今***平时多卖了这一份粮食,多了这笔利润。家中一子一女许久没吃过荤腥,而旁边是卖猪肉的高谷。你会不会用一份多挣的银子买上三两猪肉回家,给自家孩子尝尝荤腥?”

呃……陈循一声迟疑,不答反问道:“臣……臣应该去买?”

呵!朱祁钰心中一声嗤笑,陈循啊陈循,到此时此刻,还揪着无错这两字呢?

懒得回应,直接跳过陈循,将碧玉扳指放置进双手逢迎的高谷手中。

高谷为人,虽言语有浮夸之迹,然有知恩图报之义,是个可造之材。

“高谷。”

“臣……呃!屠户高谷参见殿下。”

过了!于谦都皱眉头了。朱祁钰立于高谷身前,替他阻挡了于谦投来皱眉目光。

淡淡说道:“陈循拿这份工饷找你买了猪肉。旁边是卖布的于谦,凛冬将至,家里妻子衣衫单薄,你当如何?”

“自当量布裁衣,不使妻儿受冻。”

朱祁钰拿起高谷手中的扳指,转身向于谦走去,临行前不忘夸赞了一句:“为妻儿遮风避雨者,方大丈夫本色。”

高谷面露狂喜之色,旁边陈循心中咯噔一下,为自己刚才行径懊悔不迭。自己输就输在一个谨慎之上。

这枚代表工饷的扳指,最后落到了于谦手中。

“赏你了。”朱祁钰一挥手,将这碧玉扳指赏给了于谦,惹来高陈二人艳羡。

说一千,道一万,殿下最偏爱的还是大司马。

得了这泼天赏赐的于谦,却是盯着手中那枚扳指,怔怔出神,一时连谢恩都忘了谢。

殿下不会无的放矢,这扳指在四人手中过了一圈,一定有殿下的深意。

于谦似乎抓住了一点苗头,可又有些不甚其解,有种圣人之道于前却不得法门的焦色。

不由拿着扳指,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男人,这个屡次三番责骂自己,却又对自己分外恩宠的郕王殿下。

以试探性的口吻跟朱祁钰讨论道:“殿下,臣有一番愚见。”

“放。”

于谦心里苦,殿下可否尊重下臣,好歹臣今年五十有一,家中小女橘英都跟殿下差不多年纪了。

在心里倒完苦水,于谦继续说道:“殿下刚才一番演示,工饷三易其手,以一份饷做三份生意,实乃利民利商之仁政。然臣有些许困惑。其一:若民夫拿饷不买粮,或者其中任一商户选择存银,岂不是功亏一篑?其二:假使这份工饷物尽其用,人人皆用此银购得心仪之物,但物终有尽,最后这份工饷只会落到应有尽有的大富之户。岂不是富者愈富,贫者愈贫?其三:天下钱财皆有定数,富家存银不用,朝廷存银必减。长此以往,国不及商富,必生祸乱。”

不愧是从数千万人中脱颖而出的天才。对于于谦陈循之类的进士,一点就通举一反三好似吃饭喝水般简单。

朱祁钰只是稍加演示,便明白了这份工饷带来的好处,物尽其用,人尽其需。但也一下就想到了其中的隐患,加大民间的贫富差距。

于谦能想到的,高谷和陈循自然也想到了,纷纷向朱祁钰投来了寻求真理的求知目光。

朱祁钰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。

好在自己比他们多了六百年的信息差,不然自己都不配在这群高知分子面前献丑。

一番养气功夫,朱祁钰这才逐条答复。

“其一:民以食为天,小家小户,图个温饱,已经耗尽心力。发下的工饷,买口吃食,添件新衣,已所剩无几,万难存银。假使有存银,人有生老病死,总有一处地耗干银两。

其二其三,可并一论。堆金积玉之家,确实无一不足,出钱之数远小于进钱之数。但还有朝廷这只手……”


孙太后歇斯底里的拒绝下,整个身子竟是剧烈颤抖起来,浑身气力像是被抽空了一般,脚下一软,直直往地上坠去。

砰!

一声贴肉声,狡滑香肩撞在一堵肉墙之上,眼看还不能阻止孙太后滑落之势,朱祁钰无法,一只大手撑在她腰眼处,支起了这具柔若无骨的娇躯。

朕只是不忍见太后跌倒,虽违礼制,但也无法。

孙太后反手抓在朱祁钰厚肩上,既是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也像是一妇道人家对家中顶梁柱的百般依赖。

口中只是重复着一段话:“不许,哀家就是不许。”

“蠢昧之徒。”朱祁钰笑着骂了句。

这回旋镖扎的厉害,正巧巧地扎在孙太后心口处。

这混账东西,那是哀家用来骂你的话,谁准你来形容哀家了。

孙太后五指捉紧,恨不得逮住这男人狠狠啃上一口,才解心头之恨。

咬着牙,恨恨道:“便是天下万万苍生来逼殿下退位,哀家也只是两字——不许。”

好好好!太后的心意朕知晓了。朕能做的就是绝不让你陷入两难之选。

那个人,这辈子都别想再回紫禁城。

朱祁钰笑了笑,语气也轻松起来,道:“那孤换件事求太后。”

“何事?说!快说!”孙太后语气急迫催促着。

“那便是请太后替孤管理好整座后宫。

朝堂上,孤去争,去抢,去斗。内宫中,孤无暇顾及诸多女眷心思。

包括皇后,万妃,周妃,见潾,见深,还有孤那两个不成器的王妃,统归太后节制。

孤不管后宫是怎么争风吃醋,挖空心计,但决不能掣肘于孤,分孤精力。如领兵统帅,孤在前方冲阵杀敌,太后为孤管理后勤。

孤将整个大后方都交给太后,力保其无忧,太后可能做到?”

孙太后狐媚眼一转,咬唇道:“有汪王妃哩!她才是殿下……”

朱祁钰面色一凝,一语独断道:“她不如你。”

昂!孙太后傲娇一哼,算殿下有识人之明。

就汪王妃,说实话,也就比钱皇后高上那么一线,哀家亦是看不起。

除殿下外,哀家平等地看不起每一个人。

舔了舔红唇,柔柔依依道:“既是殿下吩咐,哀家唯有遵命。”

朱祁钰轻轻一哼,语气霸道道:“太后还称朕为殿下?”

“陛……陛下!”

当孙太后喊出这喊了半辈子的两个字,第一次从心中生出一股怪怪的味道。

很难堪,很羞耻,但又想再叫一遍。

女人从不反感男人的强势。恶心的只是那部分没实力硬装的货。

朱祁钰从袖中抽出一条锦帕,递给孙太后,道:“太后整理下仪容。随朕去会会那些敢‘逼迫太后过甚’的大明栋梁。”

孙太后拿了锦帕,轻擦泪痕,又被这混账东西赚去了半斤眼泪儿。

听到朱祁钰后一句话,又知道这莽夫要去替她出恶气,赶忙一拉,劝道:“陛……陛下万不可感情用事。他们倒也没太逼迫哀家。哀家不置气。”

“朕有分寸。”

天知道这种乾纲独断的男人多杀孙太后。

就是脑子告诉她要生气朱祁钰对她的不尊重,但心里是半分火气都生不出,甚至隐隐还有唯命是从的盲目。

那种又虐又爽的感觉,实难为他人言说。

……

咔!

木栓抽出声。

伺立在门外的万贞儿立马端正身形,微微佝下身子,静候太后与殿下出门。

两人在屋内的谈话,万贞儿没敢听,但架不住孙太后情绪波动太盛,那“不许不许”的字眼让万贞儿心惊肉跳,生出众多不该生之妄念。

好在太后和殿下安然地走出了房门。

只是稍稍用余光瞥了眼,太后的凤眸中带着一缕红丝,想来是哭过一场。

具体是为何而哭,万贞儿不敢多想。

老老实实地搀扶着太后走过走廊,来到堂屋。

“臣参见圣母皇太后、殿下。请太后殿下金安。”

堂屋内,大臣跪倒了一片,恭敬请安。

朱祁钰直接跨过门槛,大步入内,而孙太后则是缓了他半个身位。

只从这个细微动作,群臣便已知晓了这场会面的结果。

堂屋正中央,有主家的两个座次。

原本朱祁钰还在犹豫,然而孙太后已经为他指明了方向。

给哀家去左尊位上坐着去。

左尊右卑,男尊女卑,君尊后卑,哪条礼,都得是陛下您坐左位。

两人一前一后入座。

朱祁钰右手悬空一抬,庄严肃穆道:“众卿平身。”

众人心中大喜,纷纷站起身来。

唯有高谷,跪着调转方向,朝着朱祁钰的重重一叩首,朗声唱道:“臣谢殿下恩典。”

一句话高唱,让堂中诸位肱股纷纷抽了抽眼角。

要不说你高谷会来事呢!单论阿谀之道,高谷隐有圣人之象。

就连堂上的孙太后也是嘴角浮笑,满意地点了点头,同时侧望了朱祁钰一眼。

哀家见高谷这人甚是忠君爱国,可堪大用。

朱祁钰回以微微颔首。

后人读史,常笑昏君愚昧,宠小人远贤臣。

但等到朱祁钰屁股真坐到了那个位置,才能更好的感同身受。有些时候,不是君王不识人,而是在君王眼中,忠诚远比能力更重要。

甚至身为臣子,有时候能力越大,反受其害。

贤如唐宗,对古稀之年的李卫公,亦是有这么一句话:“昔司马仲达非不老病,竟能自强,立勋魏室。”吓得抱病榻上的李靖一骨碌爬起来,求着唐太宗带上他一起去征讨高句丽,以消君疑。

更有甚者,如本朝韩国公李善长。

只能说,两千年前,司马懿在洛水射的那一箭,擦着李靖的头皮,正中李善长的眉心。

要不是朱祁钰知道于谦这人的品性,就冲他敢以兵部尚书一职染指兵权,改京军三大营为十团营,便已有取死之道。

军权,那可是皇家最大的禁忌。也足见朱祁钰对于谦信任之深。

朱祁钰与孙太后你来我往的微表情,被众臣尽收眼底,各自于心中扼腕顿足,特别是陈循,狠狠揪了把大腿,用以警戒自身,以后当先看一步高谷如何动作,再行事。

待众臣皆入座,最上方的朱祁钰,端正了下身子,也不藏着掖着,上来就开门见山道:“赖天地之逆反,国势之艰难,结群臣之心,感万民之愿。朕以此德薄之躯,荣登至尊大宝,心中惶惶,惴惴不安。然为天下计,为社稷谋,为百姓安,朕不得不行此艰难之事。挽天之倾,地之覆,正乾定坤,荡寰清宇。驱北虏于境外,安流民于湖广,抚乱党于福浙,镇南蛮于麓川,重铸煌煌大明之盛名,再造威威华夏之荣光。”

“誒!”朱祁钰高仰着头,重重一叹,道:“诸公误朕。”


于谦捡起地上的军报,细细地掸落书上尘土,继而缓缓起身,昂首且挺胸,脖子一梗。

大明第一硬骨头上线。

怀必死之心,谏忠良之言。

目露悲怆之色,痛心疾首道:“殿下……您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?叫门者,非吾等口中的伪帝,便是圣上,是我大明君父正统帝。”

“于廷益,你T……”朱祁钰横眉一指,便觉得身后一阵摇动,下意识回首望去。

只见孙太后两指捏着他衮龙袍小小的一角,轻轻摇晃。

面对朱祁钰回首的目光,孙太后可怜巴巴地昂起了头,刚哭过的一双眸子,覆了层水雾,柔若吹皱一池春水。姣姣华颜,夭桃之色,艳似春深红杏花蕾。

就这么楚楚可怜地抬眸望着他,拎着他衣袍的一角轻轻晃动着,红唇一张一翕,以只有他才能听清的声音求道:“殿下……”

言只两字,然话外之音,却不言而喻。

别跟于谦这种直臣一般计较,他们永远都占着一个理字哩。殿下你要跟他们置气,反会污了自己名声。

朱祁钰一时失了神魂,如同心中住进了一只香香软软才巴掌大小的小奶猫,尖爪儿往死里挠他心肝。

前有大明第一硬骨头,后有大明第一玉软香。

夹在中间的孤,也太难了。

再回首,看向面前双鬓微白的于谦于石灰,语气也柔了三分,劝道:“大司马,谨言慎行。”

我不!臣今天拼着一死也要谏殿下一个愚孝愚悌之罪。

于谦愈演愈烈,铮铮直言道:“殿下,非臣有不臣之心,实乃圣上所为太过。殿下可知军报之上,正统帝所行何事?”

不过叫门嘛!又不是第一次叫了。

于谦目眦欲裂,痛心道:“陛下叫关,都督郭登不从,陛下竟曰:朕与登有姻连,何外朕若此!贼虏岂知陛下与郭登姻亲之事?便是陛下是真心想为贼虏叫开城门,才行此言。妄图以姻亲之亲,引郭登愧疚之情,从而赚开边关,供贼虏长驱直入,肆虐关内。如此逆天悖地行径,臣翻遍史书二十三策,亘古未闻,世所仅……仅……唔……唔!”

高谷、陈循两人齐齐捂住于谦口鼻,拼命阻止他的暴论。

咱们今日是来行从龙之功的,不是来领死的,大司马您少说两句。

正统帝有一万个不是,那也是殿下的亲哥,太后的亲子。

“放开我!”于谦怒喝出声,任凭高谷陈循拉拽,一步不肯退。性烈至于,唯大明海刚峰能与之并论。

“高谷,陈循,你们退下。”朱祁钰抬手轻轻一挥,斥退二人,没有众人预想中的暴跳如雷,反倒是语气平和道:“说,继续说,于廷益,孤今日便好好听听你的肺腑之言。”

暗流藏于渊而蓄势,惊雷隐于云而待发。

谁都知道郕王已在爆发的边缘。

于谦知,却不惧。

挖肉剜疮虽痛,乃治本之法。

粉饰太平之言,留待你们说去。舍身取死之道,我于谦一人独行。

于谦板直腰杆,目光如龙,陈言道:“武进伯朱冕、西宁侯宋瑛,二人阳和之战,以身报国。亦在六十六位忠烈之列。

二人尸骨未寒之时,正统帝竟取二人衣袍器皿赏赐贼虏。

贼虏手上沾的正是二位忠烈之血,如今还以忠烈遗物讨好贼虏。下一步是否还要将忠烈之妻女供贼虏亵玩焉?

郭登陈书,字字见血,臣不忍卒读。

待臣行过此事,臣便亲去大同,与贼虏一决生死。纵死而无憾!”

朱祁钰慢悠悠问道:“汝欲行何事?”

臣欲行之事便是……

于谦摘下头顶那顶乌纱帽,夹于左侧臂膊之间,右手一挽官袍,面色之庄穆如大义赴死。

硁的一声。

双腿直直砸落在地,而腰身不改松柏之直。

慷慨陈言道:“臣有一言,说予圣母皇太后。”

躲在朱祁钰背后,享受着极致安全感的孙太后,心中一声讶异,眉头一锁,有些不愿。

哀家只想当个躲在殿下身后亦步亦趋,唯命是从的妇人,也是不行吗?

群臣逼之太甚!

小手轻拨郕王衣袍,如五指轻拂琴弦,从郕王的山岳身子侧,露出一颗小脑袋,全无刚才的雍容华贵之感,尽是小女人怯懦畏缩,小声道:“大司命请禀。”

于谦大义凛然道:“而今边关遇袭,贼虏肆虐,朝堂震荡,百姓惶惶。此诚风雨飘摇之际,危若累卵之秋,非大魄力大手段者无以定乾坤。然天子北狩,皇子年幼。家尚不可一日无主,国岂可一日无君?臣冒死一谏,请郕王……”

“于谦,你给孤住口。”朱祁钰暴喝出声,差点没当场跳起来。

然而于谦已抱必死之心,对于郕王的暴怒,置若罔闻,而且……谦挨殿下责骂也不是一回两回了,哪次殿下动了手了?

自顾自陈述道:“请郕王继承大位,登顶乾坤。一安民心,二稳社稷,三振朝纲,四守祖法。臣叩请太后懿旨。”

说完,乌纱帽放置于身前,双手撑地,俯身一叩。

太后不允,臣便不起。

太后若要斩杀谦这个大逆不道的佞臣,谦亦死而无悔。

“于廷益,你踏马!”

朱祁钰直接从台上跳了下来,围着叩头不起的于谦,活像只热锅上的蚂蚁,急得团团转。

咬牙,皱眉,怒目,张嘴,挥掌,几次三番,想要打杀了这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,而后几次压了下了火。

恶狠狠环视一圈,如同猛虎出柙,择人而噬。

最后暴怒的目光落在高谷身上。

大喝一声:“高谷,你给孤跪下。”

高谷都没有给自己反应时间,先一步跪倒在地,而后才茫然抬头,目光满是疑惑。

殿下,臣怎么了?

朱祁钰怒斥道:“高谷,你何以发此禽兽不如之言?”

“啊?”高谷一整个人都是懵逼的,茫然无措回道:“臣?臣没说话啊!”

朱祁钰抬脚便往高谷肩头一踹,恶狠狠骂道:“你心中便没有这般猪狗不如的想法?”

殿下这一脚,来的凶,但落到肩头时就好像霏霏淫雨扑面般软弱无力。

嘿!踹不倒。

高谷只摇晃了下身子,如实回道:“臣心里自然是这般想的。殿下之明,比肩三代。殿下之贤,文景之风。殿下之能,太祖太宗之本色。若立新君,唯有殿下。”

“你还有脸说?你心里想了,也是死罪。”朱祁钰抬起一脚,将高谷踹翻在地。

步不停留,夺门而出,独留一众肱股栋梁在本仁殿中茫然。

被踹翻在地的高谷,心中悲苦,在殿下心中,终是谷不如谦?

但转念一想,恍然大悟,能挨殿下一脚之人有谁?乃奉天殿中为殿下抱龙椅者——卢忠卢千户。

得此一脚,高谷已是殿下近臣也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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